華夏中醫 吳侃陽中醫師

削足適履一詞出自《淮南子•說林訓》文中，其曰：“夫所以養而害所養，譬猶削足而適履，殺頭而便冠。”比喻過分遷就現狀。筆者從這個成語中，也隱隱約約體會到我們中醫專業内部的這種遷就。

在現代科技飛速發展的今天，中醫還基本停留在原來的基點之上，並沒有得到十分顯著的發展，因而許多中醫業者痛心疾首，希望能夠借助現代科技的力量來促進中醫事業的發展。從主觀上來說，這種想法的出發點是非常好的；然而不得不指出的是事實是，近百餘年來中醫沒有得到發展的原因並非缺乏科技力量的幫助，而主要應該歸咎於遭到不公平的學術歧視，歷屆政府幾乎都在採用各種限制手段來否定和改造中醫學術結構。

在這種環境下，中醫事業能夠留存下來已經就是不太容易的事了，其中歷經多少中醫業者傾力抗爭，歷經多少有識之士鼎力相助，總算還能夠維持目前這種不死不活的局面。事實上中醫學說的科學性及其實用價值如何，廣大民衆心裏都有著一桿秤，即使既得利益財團的無情打壓，也絕對滅絕不了人們對於中醫療法的情感與需求；顯然，廣大的患者都沒有嫌棄傳統的中醫療法。

問題是在目前的中醫業界内部，許多中醫業者的專業頭腦已經出現動搖，他們在面對強勢的西醫療法時顯得那麽地無奈，那麽地自卑，甚至願意出賣傳統的中醫學術結構來換取名義上的中醫生存權利，這是何等地悲哀？！

或許是源自滿足於西醫認可臨床療效的心態，或許是源自對於中醫學識認知的缺失，或許是源自於中醫業者無奈與自卑的心態，這些中醫業界人士或多或少都表現出削足適履的病態心理，的確令人不勝唏噓。這種乞求現代科技思維來發展中醫學說的想法與做法，完全可以稱之爲“殺頭而便冠”。

對於中醫事業來説，這些纔是最可怕的事情。某些中醫業者願意抛棄自己的傳統中醫思維，而欣然迎合現代科技的思維模式；他們不是堅持中醫的學術準則，卻偏要扯上西醫的東西來作為幫衬；對於顯著的中醫療效他們不去宣傳，卻願意謳歌為西醫療法作附庸；中國自己“發展傳統醫學”的憲法條文可以不必顧及，卻偏要跟在洋人的屁股後面來禁用中藥；明明知道土生的特有中醫藥療法只能屬於中醫業者運用才能安全，卻沒有政策去限制非中醫專業人士濫用中醫藥療法；……如此等等，難以罄書。

其結果必然是，中醫藥學由於失去傳統的學術理念而變爲現代科技社會的“科學中醫”。事實是，由於缺乏中醫學術理論的臨床指導，以至中醫藥療法失去原有的顯著療效；由於缺乏中醫藥臨床使用規範的指導，中藥中毒的臨床事故越來越多見。屆時，真正的傳統中醫也就終於可以壽終正寢了，世界從此就可以歸於一統醫學，人類社會也就又失去一種能夠從本質上幫助自己真正達到健康狀態的醫學–中醫藥學，而任由商業化的局部對抗療法來蠶食自己的軀體。

● 青蒿素所導致的迷思。

[中西醫結合]有個很重要的内容，就是如何在中藥中提取“有效成分”。其實，所謂“有效成分”的概念實際上屬於西藥的學術範疇，與中醫藥毫無關係。事實上，西醫西藥從來就是在依照自己的學術規律從大自然生物中提取“有效成分”來用於臨床，並非僅僅只是從中藥中提取。

然而，我們許多中醫同仁卻很願意接受這種中藥“現代化”、“科學化”的理念，以爲這是中醫藥發展的唯一途徑，甚至盲目地將西醫從中藥中所提取的“有效成分”視作中藥，認爲屬於“中藥發展”的佐證。如《加州針灸中醫師公會》2007年9月份會刊第6頁所刊載的題為《馮德孔美國回來談中醫必然發展》一文。文章說：“去年在48國非洲國家元首北京峰會上，胡錦濤主席把中藥抗瘧製劑‘青蒿素’作爲厚禮送給非洲人民，説明中藥發展了。”

這是一篇呼籲大衆弘揚中醫的文章，作者描述馮德孔先生經中華醫藥特色療法交流推廣聯合辦公室推薦、曾作爲中國中醫代表團成員來美國洛杉磯、舊金山進行學術交流。馮先生主要通過闡述中醫在美國發展的事實，嚴厲駁斥了[廢中醫論]，並為中醫作出了有力的辯護。

然而令人遺憾的是，作爲擁有特色療法的馮先生，上述論述則顯示出其對於中醫藥的認知存在著某些偏差；筆者之所以提出這個問題並非為著吹毛求疵，因爲將“有效成分”視作中藥會給傳統的中醫學說帶來極大的負面影響。

我們知道，幾十年來，[中西醫結合]提取中藥有效成分的做法收效甚微，除了青蒿素之外，只有麻黃素、黃連素幾種而已；那麽，是不是其他中藥就提不出他們所需要的“有效成分”呢？事實的確如此，在動用龐大的傾國之力的推動下，也就只是出現青蒿素、黃連素、麻黃素等幾種“素”的收穫。

人們不禁要問，幾千年來，成百上千的中藥都已經在臨床上顯示出其治療疾病的功效，爲什麽[中西醫結合]就提不出其中的“有效成分”呢？這個問題説明什麽？説明這些有效中藥中並不含西醫所要求的“有效成分”；也就是說，説明這種“有效成分”的概念並不屬於中醫藥範疇。

事實上，中藥的概念是依據中醫的學術理論加以應用的藥物，青蒿素、黃連素、麻黃素這類提取物雖然出自於中藥，但其已經成爲藥物的單體性質，根本就不具備中藥的使用特性。中藥臨床運用講究“四氣”、“五味”，而這些“有效成分”根本就不具備升降浮沉以及歸經等規律，如若無法掌握這些“素”的上述中醫藥使用規律，當然也就無法有效地施用於中醫臨床。

經研究，青蒿素治療惡性瘧疾，退燒作用比奎寧要好，但其復發率也高。黃連素對於溶血性鏈球菌、腦膜炎雙球菌、肺炎雙球菌、金黃色葡萄球菌以及史氏痢疾桿菌都有著較強的抑菌作用，但單用容易產生抗藥性。麻黃素對支氣管平滑肌有鬆弛作用，對橫紋肌有興奮作用，並能使心率加快、外周血管收縮、血壓升高；同時還對中樞神經有著興奮作用，並能抑制流感病毒；但反復使用可產生快速耐受性。上述顯示，這些“素”的臨床使用規律都是歸屬於西醫學説的。

衆所周知，中藥臨床的“有效成分”應該是中藥飲片；其中青蒿為菊科植物黃花蒿或青蒿的全草，黃連為毛茛科植物黃連、三角葉黃連或雲黃連的根莖，麻黃為麻黃科植物草麻黃、木賊麻黃或中麻黃的草質莖。

中醫用藥的臨床思維也完全不同於西藥。譬如青蒿味咸性寒，具清虛熱、涼血、解暑、截瘧等功效，能治熱病發斑吐衄，瘧疾寒熱，陰虛發熱，暑熱外感等證。又如黃連味苦性寒，具清熱燥濕，瀉火解毒等功效，能治熱病煩燥，神昏譫語，濕熱腹瀉，癰腫瘡毒等證。再如麻黃味辛微苦性溫，具發汗，平喘，利水等功效，能夠調治外感風寒之表證，風寒壅遏肺氣之喘咳證，兼有表證之水腫等病證。

顯而易見，上述“素”的“有效成分”概念所顯示出來的藥物特性，都屬於西醫的對抗醫學理念，與中醫整體調節的學術理論扯不上任何關係；而臨床中藥的“有效成分”則為中藥飲片，所以說中藥的臨床使用離不開中醫的[辨證論治]理論及其用藥規律，而這種用藥規律也只能屬於中醫的學術範疇。

所以說，中西醫關於“有效成分”的概念根本就不是一回事，青蒿不等於青蒿素，黃連也不等於黃連素，麻黃更不等於麻黃素；它們分屬於中西醫各自不同的醫學學術體系，其使用必須隷屬於中西醫各自不同的學術規律。由此可見，雖然這些“有效成分”出自中藥，但其藥物的特性及其使用方式都已經歸屬於西醫的學術系統，因而完全可以認爲與中醫中藥無關。

近來有消息報道說，由於西瓜裏含有類似壯陽藥物偉哥的天然成分—-瓜胺酸，因而某些人認爲吃西瓜能夠壯陽。對於具備中華文化知識的人來説，吃西瓜可以壯陽是匪夷所思的事情，打死也不會相信；過食這種大寒性的瓜果能夠不傷陽氣就已經阿彌陀佛了，怎麽還可能指望它來壯陽呢？

筆者雖然並不懂得西醫藥理，但是筆者還是會相信瓜氨酸能夠促使陰莖勃起的臨床效用，偉哥的出現就已經證實過這個道理。事實上，偉哥能夠很快使得陰莖勃起的一過性臨床效用是有目共睹的，我們不應該輕易否定瓜氨酸的壯陽作用。不過，靠吃西瓜來壯陽也是不現實的，只有從西瓜中提取瓜氨酸，其藥用的臨床價值才能夠顯現出來。

顯然，瓜氨酸屬於西藥概念中的有效成分，並不能等同於西瓜；而中藥概念中的西瓜有效成分則為西瓜瓤與西瓜皮，而絕不是什麽瓜氨酸之類的提取物。

正如前述，西醫也從其他非中藥類動植物中提取過許許多多的“有效成分”，而這類藥物也從來沒有人稱它們為什麽什麽[結合]，更沒有人將這些西醫所提煉出來的藥物歸為自己醫學的成就。筆者以爲，這類藥物與上述從中藥中所提取的“有效成分”基本上都是屬於一個類型，即源自天然而非化學合成的西藥。

顯而易見，提取“有效成分”的做法僅僅只是獲取西藥的途徑，所提取的“有效成分”也只能遵循西藥的臨床試用法則。中醫臨床用藥，必須講究“四氣五味”“升降浮沉”，因而只能以中藥飲片的形式沿用於臨床。這是中西醫不同的學術規律所決定的，二者之間根本就不具備共通性。

事實上，所謂[中西醫結合]從中藥中提取“有效成分”的做法並非什麽“結合新創”，而僅僅只是因循西醫藥理的學術規律而已。由於學術結構的差異，西醫僅僅只能夠從上述幾味中藥中提取到適用於西醫臨床的“有效成分”，而對於中醫臨床使用幾千年的大量有效中藥，由於無法按照西醫的藥理結構要求提取到所謂的“有效成分”，因而只能選擇放棄。

上述事實表明，中西醫對於藥物的認知是完全不同的，中西醫臨床治病所選擇的藥物特性也毫無共同之處；因此我們不應該對於青蒿素、黃連素、麻黃素之類的[中西醫結合]“成就”依依不捨，更沒有理由將這些東西視作“中醫藥發展”的標誌而沾沾自喜。

馮德孔先生在文章中引用中國衛生部毛羣安先生的一句話，嚴正指出中醫專業的相對衰落是“用西醫改造中醫的最直接後果”，這種評論十分中肯；也就是説，中醫的衰落並非中醫本身學術結構存在著什麽問題，而是屬於歷屆政府當局的中醫藥政策所導致。

筆者以爲，盡管客觀不利因素如此，但我們中醫業者對於中醫學術理念的糊塗認知也起著重要的作用。不言而喻，從上述筆者關於“素”的論述中可以看出，我們某些中醫業者的[中醫頭腦]並不十分完善，因而很容易被[中西醫結合]的各種謬論所迷惑。而且我們某些中醫業者常常缺乏自信，總是希望中醫學說的學術價值能夠得到西醫的驗證與認可，以致使得自己淪落到附庸的位置，這是可悲的。

這裡筆者還是引用毛澤東的一句話：“中國醫藥學是一個偉大的寶庫，應當努力發掘加以提高。”這句話並非指中醫藥學的發展就必須仰賴[中西醫結合]。事實上幾十年的時間都已經過去了，震撼全中國醫療業界的[中西醫結合]還是沒有“形成有價值的中國新醫學”的任何趨勢，而由於政策的因素，反而使得傳統的中醫專業被這種[中西醫結合]搞得不死不活。

當然，寶庫是需要發掘的，只有充分發掘出來，才能夠真正顯示出中醫學說的科學價值。而有發掘運用纔有提高；提高也並非為著使得中醫西醫化，如若真的將中醫“現代化”、“科學化”、直至“西醫化”了，就會失去中醫傳統的學術精華；“化”後的中醫也就背離著原有的傳統學術軌跡，屆時也就不應該再叫做中醫了。應該明白，中醫專業只有遵循中醫自己的學術規律，中醫事業才能夠得到真正的發展。（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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